瑪利亞

盧昭雯 

這是三年半以前的事情。我到今天仍然為了自己的小信感到慚愧。

“瑪利亞﹗妳把切片放哪兒了﹖”“我不知道! 您有做切片嗎?” 我氣急敗壞地翻垃圾桶；看見了那切片混在別的丟棄物堆中，不能送去化驗了。

只好再請病人回來重新切片，幸好他沒見怪，化驗結果也不是口腔癌，他還因此戒煙，可見這次被切片二次使他印象深刻。我實在該臭罵瑪利亞一頓，但是罵她也沒用，病人也得再回來重新切片。

在這次事件之前，瑪利亞已經有一陣子糊裡糊塗。 雖只有五十六歲， 但拉丁裔的中年婦女老得快， 加上她的糖尿病太嚴重，使她工作受影響。幸好有主同在，她 快搞錯時我剛好都發現了， 所以沒出大亂子。 只是我快受不了老是要盯著她，尤其是忙碌時， 頭頂都要冒煙了。 我常暗示她該退休，但是她最小的兒子才十三歲，而矽谷每一家庭都需要兩分收入啊!

從管理的角度來看，像瑪利亞這樣常犯錯、常遲到、動作又慢的員工，早已該開除了。 但是她從診所剛開業就在了， 算是元老，實在於心不忍。病人們也都和她很熟悉， 都喜歡她和藹慈祥的笑容和親切的態度。 而且剛開業時， 她沒這麼老糊塗﹐實在是個不錯的助理。我豈能因為她老了不中用而將她裁員嗎﹖

於是我求主給我指示。 經上說“凡事都是可行，但不都是有益處。凡事都是可行，但不都能造就人。”(哥林多前書10﹕23) 這節經文提醒了我管理診所的方式不一定要和別的牙科一樣。 第二天上午， 有一個病人找我， 說她想來作part-time 的助理，貼補家用。我毫不考慮就叫她來上班，當瑪利亞的助手。

結果我弄巧成拙，兩面不是人。瑪利亞以為我找新的助理是要取代她，如驚弓之鳥， 常鬧情緒。新來的助理仗著自己年輕體力好，腦筋也比較清楚， 處處要表現，而有些事情又變成兩人都不管。 三個和尚沒水喝， 我花兩份薪水， 並不增加效率， 又不能只求加快腳步， 增加業績而影響品質。 如此一來經營成本大大增加，反而沒使我更輕鬆。

這時試探來臨。另一位病人，是一家公司的執行長，她來看牙時給我一些意見。她認為我請助手來幫另一個助理的忙簡直太愚蠢了。 她認為就該讓瑪利亞走路， 聘用新來的那位。“別傻了，盧醫師，妳是在經營診所，不是在開慈善機構。而且她們又不是作義工， 都是要領薪水的。 別再浪費錢僱用沒效率的員工了﹗”她同時也提醒我其他的員工們可能會覺得我太偏愛瑪利亞了。

第二天早上，我帶著準備好的文件，裡面有所有裁員該訂的條件及六個月的遣散費。 我心裡很難過， 不知該如何開口。 瑪利亞走進診所時， 我竟緊張得頭昏腦脹，結結巴巴，“瑪-瑪利亞，我-我有話要跟-跟妳說...”她說“doctor，我也有事要跟您說。”

猜猜看是什麼事﹖她告訴我， 她先生要調職到德州Plano 的Home Depot 的新分店去當經理， 全家都為了這件事感到興奮。 我目瞪口呆，沒想到上帝解決問題這麼快， 安排得這麼完善。 瑪利亞的先生升職加薪，全家又要搬遷到消費較低的德州，我更不必裁員讓善良的瑪利亞難堪...瑪利亞歡天喜地的說，“太好了﹐我終於可以半退休，又不必擔心家用了。”

忽然，我為難的事以及心頭的重擔，都被瑪利亞即將離去的離愁取代… 。

雖然不是裁員，我還是給了瑪利亞半年的薪水，不是遣散費，而是中國人“喬遷之喜”的賀禮。照法律，我可以省略這筆錢，因為是瑪利亞要搬家而自願辭職。然而我感謝神在我剛開業時帶領這位資深又慈愛的助理來幫助了我四年，而在她年老身體不好時又安排她的去路。 神憐憫我們， 使我不必扮演裁員的黑臉，更保守瑪利亞不必受到被棄絕的難堪。

三個月後，瑪利亞全家住進一棟三千五百平方呎的大房子。她打電話來道謝，我給她的紅包不無小補，至少可應付剛搬家的部份開銷。她也剛找到一份 part-time 的工作，待遇不如從前，但可解悶。新老闆是個六十多歲的老牙醫，快退休了，工作節奏比較慢，她能輕鬆地跟得上。感謝主，瑪利亞就是需要慢下來啊﹗“瑪利亞，神一直在為妳帶路。”我心充滿感謝地說。